66.第六十六章_一枝红杏纸上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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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.第六十六章

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~~!屏城虽地处西南边陲,但出东门不足十里又是山高雾深、蜿蜒绵延的团山,盛产茶、丝,距州府宜阳又不过百里,加之跟前有细沙江保障水路,可谓水陆两道皆畅通,故而茶、丝商事鼎盛,在这边陲之地也称得上繁华。

  辰时,天光大亮。

  屏城最大的医馆“济世堂”后院的某间客房内,被敲门声吵到不得安眠的顾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,“腾”地坐起,满面木然地下了榻,僵手僵脚走到窗前。

  紧闭的雕花窗下有一张书桌,桌案上凌乱散着她连夜写的手稿,案前椅背上搭着一件荼白色云雾绡罩袍。

  叩叩,叩叩叩——

  不轻不重但异常执着的敲门声仍在持续。

  顾春眯着困倦的双眼自椅背上取下那件罩袍披上系好,转身去应门。

  强忍着满腔起床气打开房门,顾春面无表情地看着环臂倚在门边的那个眉眼含笑、身姿俊逸洒脱如散仙的师兄叶盛淮。

  二人目光相持半晌后,顾春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,语气平板:“叶盛淮,请看着我疲惫的眼,摸着你的良心说,你还是不是人?”

  叶盛淮笑意恳切:“帮个小忙……”

  “不帮。滚。”不待他说完,顾春便先下口为强,斩钉截铁地拒绝。

  她连续熬了六个通夜没睡到囫囵觉,直到今晨才终于将最新一册话本手稿润色完毕,刚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吵醒,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。

  “帮了师兄这一把,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,成不成?”叶盛淮见她就要当面甩上门,赶忙以掌抵住门扉,“到时你要说我是猫,我就喵喵两声给你听;你要说我是狗,我就汪汪……”

  话是说得摧眉折腰,可另一手却很不客气地去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拖。

  顾春右臂被他扯了去,只好拿左手死死抓住门板边缘:“叶盛淮你是鬼!不让人睡觉的恶心鬼!死一边去!”

  说着就抬腿去踢,奈何困倦至极导致手脚不大灵活,轻易便被对方闪过了过去。

  叶盛淮躲过她的攻击,反手将她抓在门板边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,场面十分残忍。

  “鬼怎么叫?你说,我叫给你听……”

  被惨无人道拖行着下了门前石阶的顾春垂死挣扎,矮身蹲地,任叶盛淮扯断手也不肯再走了。“你先说是什么事。”

  叶盛淮也不敢当真扯断她的手,只能停下脚步,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娓娓道来:“三日前收了个病人,左肩有长/枪贯穿伤,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,据说中途又自马背上摔下……”

  顾春眨了眨满眼困倦的泪意,缓缓站起身:“所以,你把人给治死了?”

  “呸,能不能盼我点好?”叶盛淮翻着白眼啐回去后,才又道,“头三日那人一直昏迷着,倒也相安无事。可今晨忽然醒了,又突发高热,却不知为何打死不肯再喝药了。”

  准确地说,是不肯让任何人近身,连他进去诊脉,也只讨了个“滚”字。

  “不肯喝药?按住给他灌下去不行么?”顾春懒洋洋打了个呵欠,抬手薅了薅自己的发顶。

  她话说得凶狠,却架不住天生一把甜嗓,此时又困得糯糯的,听着倒像小娃娃与人置气似的。

  “他手下的人嚣张啊,说是如若日落之前还退不下热,就要拆了咱们济世堂的招牌,”叶盛淮摊手撇嘴,病患不肯喝药,任他妙手回春也无可奈何,“再说了,按住病患灌药这种事,若是由我做出来,总有些失礼。”

  “你按住病患灌药失礼,我按住就不失礼?”顾春打着呵欠赏了他一个大白眼,“那家伙在哪儿呢?”

  她是个窝里横,对外却又护短得很,光凭那句“拆了济世堂招牌”,她就一定会排除万难、无所不用其极地,将药灌进那人嘴里。

  “西院的客房。”

  西院是济世堂专门用来收诊重症病患的地头。

  叶盛淮想了想,又叫住了正要往西院去的顾春:“那人手上有司家家主出入本寨的令牌,可他们仿佛不知那令牌是做什么用的。”

  出了屏城东门再往山上走,便是由司、叶、江、卫四家共掌的团山本寨,屏城的这间济世堂正是团山叶家的产业之一。

  而叶盛淮口中的“司家家主”,便当下团山本寨四大姓中最年轻的家主司凤池。

  困倦又起的顾春闻言将双手笼在宽袍大袖中,眯眼顿住脚步。

  毕竟同门师兄妹,她自然能懂得叶盛淮说这话的用意。

  眼下对方来路不明,也不知与司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。若对方是司家的朋友,那今日要是把人给得罪狠了,将来叶家在司家面前只怕也不好说话。

  “师兄放心,你找我帮忙,可不就因为我是叶家最油滑……呸,最机灵的么。”

  当仰躺在榻上的男子将匕首抵上顾春的脖子时,顾春指尖的两枚银针也已没入他的穴道,使他立时动弹不得。

  那匕首极利,虽只是刀刃浅浅擦过顾春颈上的皮肤,须臾后还是渗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。

  她一时倒没觉出疼,只利落地将他手中的匕首抽走,塞回枕下。

  枕下那枚贴了金箔“司”字的青玉令牌乍现,顾春乌瞳微湛,只顿了片刻便打着呵欠退离榻边些许,伸手将他扶起。

  原本覆在男子身上的薄锦衾徐徐下滑,露出他未着寸缕的胸膛,左肩裹着的伤布渗出些崭新的血迹来。

  顾春扶着他靠床头坐好,见他神色复杂地锁定自己,便抬手揉揉自己的额穴,口中宽慰道:“我瞧着你骨骼清奇、品相不凡……别瞪了,你此时连伤带病的,栽在我手上也不算丢人,别放在心上,我不会传出去的。”

  她本不算练家子,只是这人有伤在身又在发热,没什么力道,这才被她制住的。

  抬头见那人的目光愈发凛冽,顾春笑垂了眼眸,转身将桌上那碗已微凉的汤药端过来。

  “说起来,你我素不相识,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,若非你手下的人说治不好你便要拆了我家招牌,我也不愿强人所难……毕竟我师兄开药从来不关照病患的口感,我懂的。”

  她尽量在絮叨中透出和善,顺手就着药碗的边缘以上唇碰了碰那汤药。

  唔,温的,还能喝,就是苦,真苦。

  “听说你自晨间醒来就不肯让人近身,打死都不喝药……要我说呀,其实也就是院外杵着的那几条货色不敢打你罢了。直接把你按了,一猛子灌下去不就没事了?”

  见她端了药碗顺势在榻沿坐下后,立刻就勺了一匙汤药朝自己面前递来,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的男子怄得两颊红晕愈深,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紧紧将唇抿了。

  他这抵死不从、顽抗到底的架势只换来顾春隐隐轻哼。

  男子的薄唇抿成直线,目光凌厉地瞪着她。

  “眼睛大了不起?我是写稿熬了个通夜,不然保准比你瞪得还圆……”顾春眯眼假笑着,猝不及防地伸手捏住他两颊迫他张嘴,强行灌了他一口,立刻又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唇上下捏住。

  “给我老实咽下去!”

  见他似乎打算以舌将那口药抵着吐出来,她的声调并未上扬,只是加重了语气,无端透出一股子凶霸霸的蛮气。

  春日晨晖被木窗花格分成一束束温柔锦华,浮空而入。

  那些金光交错层叠,顺着顾春的侧脸随意一描,便近乎一幅浑金璞玉的美人图——

  可惜这姑娘微乱的长发披散,那身荼白色云雾绡外袍披得松松垮垮,一条金丝映月纹长锦带随意束在腰间,活像是临时自睡梦中被惊起,顺手抓到什么就胡乱穿了来的模样。

  若此刻她没有披散着一头微乱的长发、没有青白着一脸困倦的假笑,那场面也算得上浮生静好,美人如画了。

  男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颈间那道渗出血珠的细痕,眉心微蹙,竟就真将那口汤药咽了下去。

  “多谢赏脸啊,”顾春这才又回复了有气无力的懒笑,再勺了一匙药递过去,“呐,俗话说,有一就有二,无三不成礼……不如就喝完吧。”

  就这样,男子在她的胁迫加诱哄下喝光了整碗汤药,只全程以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她。

  顾春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,顺手拿衣袖胡乱替他抹了抹唇角的药渍,如释重负地笑叹一声,自腰间暗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,拈了颗参糖大大落落拍进他口中。

  被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的男子只能瞪着她,到底还是任由那颗参糖在舌尖缓缓化开。

  见他抗拒的态度有所软化,顾春抬手将散落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,又将那两枚银针抽出,隐着呵欠含糊笑道,“若你觉得被我冒犯了心中有气,那你就……憋着吧。”

  她声调软软绵绵地话着嚣张话,笑起来眉眼弯得细细的,整个像是捏出来哄小孩的那种小面人儿,整个透着叫人很想咬上一口的淡淡甜意。

  当然,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的。

  “你是谁?”

 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缘故,这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沙沙的,听着真是……余韵绕梁,似一缸子陈年花雕,简直能将人熏醉了去。

  顾春困倦的笑眼倏然发亮,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:“我叫顾春。”

  见他强撑着想躺回去,顾春倾身过去帮忙扶他躺好。

  男子闭了眼将头扭向内侧,轻声道:“你颈上有伤。”

  咦?

  顾春随手往颈上抹了一把,定睛一看果然有血,不禁对着那径直卧床闭目的人呲牙做鬼脸,末了以极轻的气音泄愤:所谓医者父母心,我不会跟儿子计较的。

  床上那个连伤带病又浑身乏力的病患闭目咬牙,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打她。

  她虽未真的说出声,他却听得很清楚。

  花芫垂眼看到顾春的手势后,便不着痕迹地挪到一旁,悄无声息地自柜台下的暗屉里摸出一个小竹管子递到顾春手里;与此同时,叶盛淮也立即回身去扶那黑袍护卫,口中全是和气调停之词。

  顾春将小竹管子收进袖中,这才苦着脸绕出来,对那黑袍男子碎碎叹道:“走吧走吧,我也真是服气了。行走江湖要讲道理嘛,怎么横不过别人就当众跪下呢?不像话。”

  两人前后脚出了诊堂往西院行去。

  若要当真说起来,此事的道理确实在顾春这头。

  开门行医要和气生财不假,可病人任性闹脾气不肯吃饭这种事,说给谁听也不会有人真觉得这是医家的过失。

  那黑袍护卫果然是个能屈能伸之人,此刻见顾春虽不情不愿,但还是应下了这唐突的要求,便收了之前嚣张的气势,一路频频向她致歉。

  顾春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,见对方歉意恳切,便也就笑笑,语带和气地转了话题:“黑袍兄怎么称呼?”

  此刻她心中已有定准,若当真只是病人任性,那举手之劳帮忙哄一哄也无伤大雅;若是形势不对……哼哼,那必然是自保为上。

  济世堂开门行医,自是宁肯广结善缘而不愿轻易结仇。

  先前她以手势示意花芫递软筋散,叶盛淮明明瞧见却未阻止,还转身帮她拦住这黑袍,便是信得过她的分寸,知她不会轻易给师门招惹是非,也不会让自己吃亏。

  黑袍护卫见她和气回应,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,想了想才回道:“在下隋峻。”

  自己叫什么名都还得先想一下?

  顾春挑眉浅笑,却也不点破,只从善如流地招呼道:“好吧峻哥。呐,你们花钱求医,于我家医馆来说就是客,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,好好说就行。咱们边地之人性子直,就讲个笑脸迎客、刀子对敌。”

  隋峻沉吟片刻,再次对她抱拳致歉:“我方才也是一时急了,多谢姑娘不计较。我家公子他,平常不这样的,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……多有唐突,还请见谅。”

  “病中之人总跟小孩子似的,想一出是一出,没事,我医者父母心嘛……”顾春大大方方地笑着摆摆手,心道只要儿子别是想翻天,我才懒得跟儿子计较,“不过我大约明日办完事就得回家了,往后他若还这样闹脾气,也够你头疼的。”

  “对了,晨间我瞧见你还有一名同伴在的啊!其实若你二人合力按住他灌下去,多灌几顿他大约也就不闹了。”

  这可真是抱膀子不嫌柱大,也就是你什么都不知,才敢那样胆大包天。

  隋峻心中腹诽,却不便多说,只能略作解释:“公子毕竟是公子,我与燕临实在是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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